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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作为生活整体观照的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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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 21:30: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为生活整体观照的民俗学


一 民俗学的学科危机

近几年来,恐怕没有其他什么学科比民俗学更深切地感到危机。不到短短的百年时间,这门年轻的学问仿佛走到了它的末路:研究领域散漫无归,似乎无所不包,但又没有一个独有的研究对象;学术思考无法获得应有的深度,既不能和历史学、社会学这些学坛宿将比肩,也无法和人类学、文化研究这些后来之秀匹敌。这样,最终导致其学科身份暧昧不明,就是可以理解的了。总之,无论各人的体察、态度有何差异,“民俗学向何处去?”作为同一份焦虑困扰着这个学科的从业者。
中国现代民俗学产生的根蒂之一在于“民”的确认这样一个持续的现代性话题。虽然“民”本身并不是有着不变的内涵界定,但是,恰恰是在不断的群体确认(认同)中,民俗学持续地辨认、拥有着它的学术领地。[ii]由此即可一窥民俗学与现代性话语的寄生关系,因此,伴随着20世纪下半期开始的对现代性的反思思潮,民俗学遭遇理论图景的尴尬就是必然的情形。可以发现,近来的民俗学写作一方面回避民间的界定而“蒙混过关”,一方面,“民”的内涵逐渐空泛化为群体、群众等一般用法,甚至是“任何一个人”或“全民”等更加无法指认的群体。[iii]
由于“民”不仅是范围性的,而且是价值性的限定,丧失明确的研究对象群体,就意味着整个研究对象与问题意识都可能悬空。因此,学科定义的重心从“民”转向“俗”,就是现代性宏大叙事解体、“民”的内涵空泛化的必然之计,也只能是权宜之计。这正是高丙中的《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等系统性反思出场的语境,[iv]也是阿兰·邓迪斯的民俗定义被译介出场的语境。
先思考一下邓迪斯。令人觉得可疑的是,邓迪斯真的拯救了民俗学吗?实际上,邓迪斯的貌似通脱,恰恰更深地暴露了问题。“俗”的概念由于缺乏严谨的内涵制约,使得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列举一连串的例子——这只能指认本学科习惯的研究对象,却无法限定本领域的同一性,[v]更遑论为这门学科的基本精神立法了。这从深受邓迪斯影响的王娟编著的《民俗学概论》中即可看出。
因此,从“俗”出发定义民俗学,同样无法行得通。
于是,留下的问题还是:民俗学向何处去?实际上,有些学者以为,不必太在意“学科”这样的学术管理机制,而着力于思考现实问题,倒也不失为一种深思,[vi]却显示了某种意义上的盲目:如何研究、何谓深刻研究的大方向问题并没有解决。

二 民俗学的精神

那么,还能不能想象一种民俗学,能不能在其学术史中钩沉、建筑出一种尚不必舍弃的传统?如果真有这样一种传统,那么该从什么基点上建构?
一般的看法,学科的形成,有赖于其独特的研究对象。譬如物理学之对象乃物理世界,历史学之对象是人类的历史活动,经济学研究经济现象,社会学关注社会领域,如此等等,一目了然。但真是这样吗?困怕更显明的经验是,人的生活世界根本上是统一的,个人不可能在日常生活里意识到自己从事的某一项活动是单属于社会的、历史的、经济的,或者物理的。因此,这些学科的所谓“实在”领域,倒是一种真正的虚构与抽象。而这种抽象的形成,端赖一种外在的视界、工具的介入,使得某一特定领域成形,这个道理,卡西尔早说清楚了。[vii]韦伯同样有清晰的分析。[viii]因此,在那些貌似实在的生活“领域”背后,其实恰恰需要形式的塑造,特定的形式与视野型塑出了不同的学科“对象”。而新学科的兴起,同样不是新领域的发现,正是新的理论视野的提出。“文化研究”能在众多“对文化研究”的学科中异军突起,就是这个道理。[ix]
从这样的思路来理解学科的划分,对民俗学的理解便有可能开出一条路来。就民俗学的学科危机而言,首要的问题便不是学科还有无特殊的对象和领域,相反地是民俗学还有没有它独特的视界。危机不在于社会学、人类学等等占有了民俗学的领域,因而民俗学已没有存在的必要,相反地是民俗学还能不能补充一种视野,使得我们完善对纷繁复杂的人和世界的领悟。因此,全部问题归结为,民俗学还能否提出一种必要的观察世界的视界。
我以为,民俗学确实拥有一种独特的视界,它在传统的民俗言说、现代民俗学术以及一些风俗、风情话语中时隐时现,并完全有潜质构造成明确的学科精神。这一精神,我们可以概括为:生活(生命)的整体观照。具体而言,作为一种视界的民俗学,它有两方面相互关联的规定性:
首先,民俗学作为一种视界,它观照(出)的是人的生活、生命。就是说,它必须要在纷繁复杂的生活事象背后,寻索、勾勒出人的生活状态和生命样态。很明显,在这里,生活和日常生活不是先在的实在领域(因而可能与其他生命领域相对,如神圣、政治等等),而是民俗学观照显影的结果。在这一点上,我们说民俗学具有文学的某些气质,在它们同样地关注“人”意义上。因此,我愿意用一个更文学味的词语来指称民俗学的这一追求与气质,那就是“性格”与“命运”,那种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特定生存倾向,这种倾向下形成的某种(在意义上)必然的选择与逻辑。我喜欢卡西尔对这种典型的人文学科的逻辑的描述,(136)
其次,为抵达这一目标,民俗学必然地是对人的生活世界的整体把握。正是在这一点上,民俗学显示出它的最为显明的必要性,因为它恰恰要把各种其他学科抽象、虚构出的领域再度地关联起来,使得这些丧失生活经验直感的抽象物,再度回到它初始的现象学意义上的生活世界。因此,可以说,民俗学的必要性,恰恰就是因为这些具体学科的存在:需要一种视界,既为这些具体学科设定界限,防止其专制与越界,同时为这些学科提供意义前提与价值框域。这个意思,我觉得接近于西美尔在《货币哲学》里谈到的,“倘若有一门货币哲学,那么它只能从货币经济学结束和尚未开始的地方起步:一方面,它可以表现货币是个哪些前提条件——它们被置于精神状态、社会关系、实在与价值的逻辑构造之中——下获得其意义及其实际的位置。”[x]因为,“一门单独科学(它一向是基于分工的)的观点从来没有穷尽一种实在的总体——所以两个人互相交换其产品这一事实绝不止是一桩国民经济学实施而已。”,因此,就需要这门被它称为“哲学”的科学来“检验它在非经济学的概念和事实中的前提、以及它对非经济学的价值与关系所产生的后果”,而这一智力追求的结果便是对货币构造并表现的现代“生活风格”,这一我愿意称为是民俗学式的结论的揭示。[xi]
在此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推论说,民俗学存在于具体的生活、文化经验与抽象的哲学人类学之间。哲学人类学,按兰德曼的理解,“所考察的不是人的外部特征或文化成就。它把那些被人类学亚学科视为当然的知识拿来重新探讨,研究使人同所有其他存在物形成对照的本体论结构”。[xii]这一界定,不只是说明了哲学人类学对一种人的“先验哲学”的内在追寻,同时说明了,它的结论的获得依赖于对具体文化的考察。这种思路与卡西尔的《人论》也是一致的,卡西尔力图描述一种基本的关于人的“符号形式”,但得出的是“以人类文化为依据的人的定义”。[xiii]
如果说生活经验是活泼、纷乱的,而哲学人类学是形式、静态的,那么,民俗学就应该处于这二者之间,经由生“活”的经验而走向对终极生“命”的理解,因此,它是历史性的,它要发现在不同的境遇、环境下的具体生命样态。


三 重构学术传统

这里的一个问题是,这种所谓民俗学的精神,果真内涵于中国民俗学的血液、谱系吗?回答是肯定的,如果我们的视野不拘于“科学”的“学术”领域的话。
首先,这是传统中国的“民俗言说”的基本特征。首先,“民”的原义就是“人”,《诗经》里说,“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大雅·生民)。民者人也。这一个民或人,是在与“天”的对应下构设出的,因此意味着从一个至高的视点来观察人、思考人。视点的必要性在此是很明显的。因此,这一个“民”或“人”,在本义上就根本地不是农人、商人、奴隶、贱民等具体社会身份,而恰是抛弃或者说综合了这些具体特征的一种整体概括,目光直击昊天之下的赤裸裸的生命本身。[xiv]另一个方面,作为中国民俗写作开端的《史记·货殖列传》与《汉书·地理志》,都采用了由风俗理解人的思路。尤其是《货殖列传》,以俗解人,以人释俗,太史公笔法令人拍案叫绝,如:
“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杨、平阳陈西贾秦、翟,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故杨、平阳陈掾其间,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馀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
太史公在这里描摹出的,不是零碎的生活印象,而是深层的生命理解,生命的动机、逻辑,是特定环境下的生命选择与样态。
其次,我们在现代一些“风情”或“风俗”话语中同样可以看到这种努力。[xv]这种被追求严谨“科学性”的学术研究排挤出去的写作,其实在民俗言说中占有很大的比重。标榜“民俗风情”的大众读物、寻求“风俗画”的现代小说,其实更深刻地塑造着社会对“民俗”的一般知识与理解。我们一直忽视了它,只是因为深受实证主义影响的学术思维不知道怎么去吸纳这种传统。“风情”话语的关键意义在于它对“情”的自觉,对人情世故的自觉,这就使得它没有陷入物和事象的零碎铺排,而是以情为纲领,编织世事。这是一种艺术的技能与特质。就如我们观看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那都市的生活气息即扑面而来,我们似乎可把握宋代市民阶层那温热的生命感觉与躁动。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清明上河图》是民俗学的一个隐喻,一个被暗暗企慕的模范,这恰恰是一门追求整体观照人和生活的学科应重视的传统。
如果以上例举尚属学术边缘,不足为凭,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在民俗学学术写作中,同样隐伏着这样的学科精神探求。
也许最突出的证明是民俗学重视细节描摹的特征。这也许是民俗学最为直观的特征:不厌其烦的细节描述,它善于描摹某一生活领域的丰富事象。这为民俗学带来了“材料学”的批评。但实际上,这种看似并不高明的做法,恰恰是对民俗学自身特征的某种执着。在细节化的勾勒中,民俗学所企图寻求的正是对生活的复原、重构。
可以说,高丙中的《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正是对这一传统的一次总结与超越。当把民俗学的研究领域与学科位置定在来源于现象学理论的“生活世界”时,强化的正是民俗学寻求从可感知的日常生活来理解人的传统。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现象学会得到青睐。因为,正如胡塞尔的理解,现象学的精神,是“朝向事情本身”,“在不容的情境之中、境遇之中显示个别和普遍怎么贯通起来,显示出这个活生生的、活在现象中的本质”[xvi]
但是总起来看,我们说,“生活整体观照”的学科精神,在民俗学传统中其实是相当孱弱的。风情话语失之于面对文化暗面的怯懦,因此不免虚假;传统民俗言说和现代民俗学术,都失之于浅薄。而对于高丙中的反思,正如施爱东一语中的的评论,“高丙中充分论证了一个‘应该研究’的对象世界,却未能解决一个‘如何研究’的现实问题。”[xvii]留给民俗学的,还是那个向何处去的老问题。
民俗学的孱弱之源,某种意义上在于更深刻的文化关怀意识的淡薄。一门关注生活的学问并不意味着等同于现实生活技巧的记录。因此,出现“农民”民俗学家给博士上课的事例,就在情理之中,却不免令人唏嘘。文化关怀意识的淡薄,在于价值意识的淡漠,在于理性思考的淡漠。价值意识的淡漠,与民俗学之出身息息相关。从到民间去,到眼光向下,到向工农兵学习,最终到学科取消,生活价值、世界观早已设定,何劳再说!而知识分子的矮化是学问在整个社会生活中位置异动的征兆,这在一门以生活为思考对象的学科尤其关键。[xviii]而学术中人,哲学思辨训练不足,也在加剧这一困境。因此,反思民俗学学术训练与学术写作,将其“提高”到“学问”深度,而不是面向大众的写作,恐怕是必要的措施。

关于民俗学(民间文学)与现代性的关系的讨论,参户晓辉的《现代性与民间文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ii] 参陈勤建、毛巧晖《20世纪“民间”概念在中国的流变》,文章选入周星主编《民俗学的历史、理论与方法(上册)》,第5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

[iii] 参王娟编著,《民俗学概论》,第8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iv] 参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v] 参阿兰·邓迪斯,《民俗解析》,户晓辉编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vi] 参陈永超,《我对于民俗学的学科理解》,民间文化青年论坛,https://www.folkculture.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84

[vii] “所有理论性概念本身都带有工具的特征。他们归根到底不外是一些工具,一些我们为解决某些特殊问题而制作出来和必须不断地被重新制作出来的工具……”,参恩斯特卡西尔《人文科学的逻辑》,沉晖等译,第71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viii] “科学的研究领域不以事物的实际联系为依据,而是以问题的思想联系为依据:凡是在以新方法探索新问题并且一种揭示意义重大的新观点的真理借此而被发现的地方,一门新的科学就形成了。”参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韩水法译,第19页,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ix] 参阿雷恩·鲍尔德温等著《文化研究导论(修订版)》,陶东风等译,第3页,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x] []西美尔(Georg Simmel)著,陈戎女等译,《货币哲学》,前言,第1页,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

[xi] 刘小枫先生编的西美尔文选正着眼于作者对现代的生活风格或生活感觉的揭示,参《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刘小枫编,顾仁明译,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年。

[xii] 参米夏埃尔·兰德曼著《哲学人类学》,张乐天译,译者的话,第1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xiii] 参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xiv] 参姚垚,《民字本义试探》,《学术论坛》2001年第三期。又参巴新生,《试论先秦“德”的起源与流变》,《中国史研究》,1997年第三期。

[xv] 广义的民俗(学)写作中有一类冠之以“风情”的作品,我们称之为民俗学中的“风情话语”,它介于学术研究与大众读物之间,对这一类丰富的作品在民俗学写作中的地位、影响、价值等方面,其实很值得研究,此处不赘。

[xvi] 张祥龙,《朝向事情本身》,第19页,北京:团结出版社,2003

[xvii] 参施爱东在民间文化青年论坛的贴子,https://www.folkculture.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663

[xviii] 吕微讨论过民俗学这个意义上的浪漫主义“原罪”,参https://www.folkculture.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98


发表于 2009-2-3 16:2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贴出来了,先赞一个。
不过,问题也是多多。练练铁头功,等论坛的朋友们用砖头砸你。
发表于 2009-2-12 17:58:09 | 显示全部楼层
胥兄现供职于涪陵师范学院吧?我老家在你邻县,06年与这个学校失之交臂。我的QQ是359036838,有空联系。
发表于 2009-7-15 18:0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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