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da 发表于 2005-5-2 20:16:27

【随笔】响应斑竹号召,贴出两篇小游记,请各位批评指正

绍兴——越地的天堂水城

   如果一个人命定与一座城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宿缘的话,绍兴无疑能牵动绝大多数人的遐思。一样的黛瓦粉墙枕河人家;一样的吴侬软语江南布衣;一样的水乡泽国红莲白藕,而绍兴却因为注入了历久的越地文明而非同寻常。大禹制洪水滔天三过家门而不入;春秋战事纷起,句践卧薪尝胆十年雪耻,终成一代霸业;范蠡与西施的国仇家恨;陆游与唐婉的梦断香销,俱是千古红楼弹唱事。名士亦如过江只鲫。无神论者王充;书圣王羲之;青藤画派创始人徐渭,蔚为大观。还有鲁迅、蔡元培、秋瑾、范文谰、马寅初……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何况这滋润平和的生活里有黄酒、乌篷船、老毡帽,让人能不忆江南?

仓桥直街
    零零落落的灯一盏盏拧亮,仓桥直街又迎来一个夜晚。白日的喧嚣还未散尽,石板巷道依然过客匆匆。人力车夫卖力地踩向前方,与装煤气罐的电动小三轮穿梭而过。
    这便是被誉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遗产保护优秀奖”的历史街区仓桥直街了,粉墙、黛瓦、黑漆木门,户户临水,家家枕河,水乡的淡雅滋味十足。茶楼、商铺、成衣店,一色的黄巾幌子,疑似梦回商贾齐集的旧岁。古街宽不过两米,两侧民居参差挨挤,楼檐高的,逼仄着暗蓝的天空;低的不过是普通人家,仿佛踮起脚,触手能摸到黑黝黝的瓦片。老人们大多爱在门口坐着板凳,摇着蒲扇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一个中年妇女朝里弄里喊人修空调,有人接了话,说明天就来,今天晚上实在忙,因为要打麻将。
    古街也有客栈,大门口挑了一盏四边形的琉璃盒,烘出雾白的微光,照亮几级浅浅的石阶。想必武侠故事中夜投客栈的情节也不过如此:敞开大门的,自可风尘仆仆踱进,拣得一张干净桌子,豪气干云地要上一壶好酒、两斤牛肉;大门紧闭的“铛铛”用力扣上几声,指不定一位老倌,提着灯笼,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寒舍茶艺馆、山阴茶楼、雁雨茶艺馆都是品茗的佳处,几杯乌龙氤氲,可以消磨掉一个入夜的黄昏。几何形的轩窗外,临近的茶座从檐角垂下一串椭圆的红灯笼,随波荡漾,宛若一场未灭的烟花。右侧是枕河人家的小庭院,经年的竹椅、随性生长的盆景,汲水的几步台阶,市井之中不动声色,暗藏居家的宁静。
    绍兴水城的韵味,不是一驻即过的游人所能体会的。三山万户巷盘曲,百桥千街水纵横。多少古越轶闻盛衰旧事,难道凭借矫健的步伐就能领悟?
    所以,不如于落花的午后,怀着寻寻觅觅的情怀,用一杯暖茶的方式——有关绍兴,兴许你能“顿悟”一二。


鉴水乌蓬
    船之于水,犹如灵魂之于身躯。修长的船身,乌黑的蓬,头戴毡帽的船老大——对于绍兴水城而言,乌蓬船更是如此。
    乌蓬船也叫脚划船,因为船家坐在尾梢,用手中的桨作舵,双脚踩着一柄长桨,楫水而行。若是急着赶路,手中的桨也不闲着,一划一踩,船首微微昂起,箭一样穿过高高低低白墙黑瓦的屋舍,赢得岸上行人的几声喝彩。
    过去绍兴还有一种大乌蓬船,至少有两支橹,船身雕上图案花纹,蓬高可容人直立,舱宽可置桌椅,供宾客打牌、宴饮。鲁迅在《阿Q正传》中描绘举人老爷从城里装载家财到未庄赵府避难时所用的就是这种。
    还有名叫“三明瓦”的大船,把蚌壳磨成薄薄的一片片嵌上去,雨淋不进,光透得进,鲁迅先生儿时曾坐这“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到东关看五猖会。他的笔下还有“文人的酒船”,备有厨灶,肴馔茶酒,多为原来大户人家做客、游览、扫墓、看戏、迎亲时所用。
    白玉长堤路,乌蓬小画船。真正看不够的浓妆淡抹水墨画。绍兴泛舟的雅兴,最浓当数鉴湖。盘膝舟首,迎风清凉,看湖光山色如何虚实相生浑然一体。
    鉴湖之水平静如镜,乌蓬船展开双桨,激起风声水响。“镜湖俯仰两青天,万顷玻璃一叶船。”陆放翁晚年居住在湖畔,无怪一生诗剑情怀,女侠秋瑾,也用这镜湖的大名来标榜洒血的豪雄。
    乌蓬听雨雨惆怅,好在鉴湖水不仅融着往事前尘,也融着甘冽酒香。绍兴黄酒便是因为此水酿造而名声赫赫。船内小酌几口,人生一大乐事!脚下波涛是鉴湖,杯中日月是鉴湖,消得片刻口腹之内,血脉之中热烫的也是鉴湖。半醺微醉的尺度合适,正好诗意朦胧地徜徉在山水之间。
    等靠了水岸,下了游客,船老大们把靠背的木版随手一抽,搁在两条船边,拿出现成的小菜,端上一碗家酿的黄酒,浅浅一口,让酒顺着口舌慢慢淌下去,甭提多舒畅。若是逢上社戏,三两船只并排,于人头攒动之中,聆听一场乡野戏曲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快事。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社戏多半是绍剧,凡听绍剧的外地人都有点纳闷:水乡温柔之地,为何悲壮激越似西秦之腔?绍兴的人大多也是文人雅士,性格温厚良顺,似乎品酒赏音、吟诗作画才是他们擅长之事,然而亦如吴越之语出亢音,在风云多变的年代,不少儒雅的绍兴人或用笔墨,或用经略、或用鲜血影响着时局风云。他们当中,鲁迅应该是最不能被忽略的一个。
    记得少年时代摇头晃脑地朗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只觉得有些生硬拗口,完整背诵下来非得费上一番气力。可一走进周家新台门的后园,潜伏多年的词句仿佛邂逅了故交,泉涌般“汩汩”而出。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依然是旧时模样。百草园比想象中的要大,但也因此而显得空廖。
    短短的泥墙不过高及半人,对童年的鲁迅来说,已经足以将何首乌和木莲连根拔起。“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少时无尽的遐想,在这里得到一一的落实,尽管寻不到任何虫子的踪迹。
    因为是仲夏,还等不及桑葚紫红;因为是白昼,还等不到蟋蟀低鸣,但是骄阳已偏西,去三味书屋恰恰当时。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鲁迅先生这样写道。现在的三味书屋与鲁迅故居和纪念馆也只隔着一条小河,对门相望。
    “三味”之意为读经书味如稻粱,读史书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可见当时的私塾执教寿镜吾老先生是如何方正、博知的人物!绕过思仁堂,私塾就设在先生的书房内,正中悬挂一张卧鹿图,早年稚子们对之行礼,权当拜过了孔圣人。前方置放八仙桌一张,供访客小坐商谈之用。现在摆放着原来寿镜吾先生“不常用”的戒尺。
    陈列室都是按原样摆设,最为偏僻的东北角就是少年鲁迅的桌椅。因为光线不好,加之距离又远,看不到鲁迅当年亲手刻下的“早”字。
    三味书屋共有三个开间,后面有一个十余平方米的小花园,种有两棵桂树和一棵腊梅,腊梅的树龄已经200岁,依然枝干虬劲。小花园几乎是当年鲁迅读书时惟一的乐趣:“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此时此刻,最期待的莫过于一声书屋里传出的大喝:“人都到那里去了?”屏息聆听却四遭皆静,连夏蝉都保持着缄默不语。历史的回声可以在追思中血潮贲张,却不能再震动匆匆访客的薄薄耳膜。

dada 发表于 2005-5-2 20:18:09

RE:【随笔】响应斑竹号召,贴出两篇小游记,请各位批评指正

绝版浪漫――龚滩


    天渐落黑幕,山在西岸,壁立千仞。峭石张牙舞爪,嶙峋异常。船头探照灯左摆右晃,视野也变得忽明忽暗。乌江水湍急浪高,两岸虽无猿啼鸷鸣,却也阴风惨烈。
    龚滩也近了,山腰上依稀的灯光像是在声声召唤远足的游子,哪怕零星半点,也容易让人温暖而感动——入夜,龚滩的客栈门前永远亮着侠义且忠厚的风灯,是在等待风雨中晚归的船夫,还是在迎候远道而来的宾客?
    此时此地,才明白了归宿和目标的意义。近乡眸酸情怯,更何况是舟车劳顿之后,巴山夜雨即来之时。
    突然想起古希腊故事中女教士希洛,点燃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过海峡的利安得尔的眼,虽然一个暴风狂雨的夜晚,那个勇敢的情人因为火炬的熄灭而溺死海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中国汉人的爱情也是从一条河开始,只是不如西方这样浪漫得荡气回肠。就不知道有没有勇敢的巴人青年,吹着木叶情歌,无所畏惧地游江而来。
    客栈里残灯如豆,昏黄而晦涩。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手脚并用爬上“吱吱”作响的木地板。山雨欲来风满楼,紧闭好简陋的门窗,力拒不怀好意的风雨于斗室之外。
    等急了的雨点先是劈头盖脸砸下来,在头顶的青瓦上铿锵乱弹,曝豆似地跳珠,再后来,一股股细流在瓦的鳞鳞沟壑之中汇聚,沿屋檐、瓦槽潺潺泻下,从金属般的打击乐过渡到徐徐拨颤的弦乐,直抒胸臆的简捷悲怆,像一个拙于言语的人的踱步低喟。聆听江面沙沙一片,点点滴滴点点,似真似幻,单调也自有一种柔婉的古典。骤雨打荷细雨梧桐兼是愁,却不及泊船卧听夜雨,那是行商客旅士子的忧愁。
    龚滩的渡口,自明代开始,该送往迎来多少思愁的过客?


    史书记载,万历元年(1573年)酉阳山洪暴发,凤凰山垮岩,堵塞乌江河道,彼此三面环水,滩陡水急。但因是阿遵江与乌江交汇之处,故成商埠。在古代是通向五溪、夜郎的咽喉,是军事要地。明末清初时期,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了沿海与西川内陆食盐及日用百货的转载地,集中了10余家大盐号和百余家商号。据地方志记载,商贾、脚力、纤夫达7000余人,盛极一时。龚滩的钱,龙潭的货,土家当地人这样形容往日的繁荣。
    清晨雨初歇,一夜的间间停停的风雨制造了异乡客最为沉稳的酣眠。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事过境迁,只有血性刚烈的大宋,才有这样雄浑的梦境。
    推窗。山色青翠,涧潺鸟啼。江水陡升,淹没了黄昏时还裸露着的大片山岩。乌江绕城而过,因为陡然狭窄,激流飞溅声震如雷。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险要。两岸高山齐云,蓝天一线,一排排古朴典雅的吊脚楼、转角楼背倚绝壁,仿佛悬在刀劈斧削般的危岩峭壁上,重重叠叠错错落落鳞次栉比,面向乌江时隐时现地点缀在茂林修竹间。山光水色相映相照,好一条神奇美丽的锦绣画廊。
    峰顶缭绕不去的是雾,白皑皑的,像堆积的雪,与雨水濡湿浸泡的绝壁恰恰黑白分明,构成一幅山穷水尽的水墨图画。江面啾啾,几只水鸟振翅高飞,冲入一片迷蒙。
    密密匝匝的吊脚楼泛着润泽,滴着檐雨,清新动人。真难想象就是这些悬空而建的古老木躯,稳稳当当地经受住了骤来的同摧雨浇的考验。而古旧的吊脚楼却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这样遗世独立的一座古镇,有山的空灵,也有水的温润。
    石板古道从百步大梯到三抚庙共有三里之长,沾了水泽之气,湿亮而轻盈。不知为什么渗出一丝嫩生生的青草味。与那些闹市相比,龚滩似乎有些寥落。两旁的房屋大多临街一个堂屋,敞开着,一览无余。老人和孩子,生的生火,收拾的收拾,在日常的程序里开始做着各自该做的事情。看着看着,身边的一切都在晃动了,错觉仿佛置身于波涛澎湃的船上,心已经抛入激荡的水中。静的本身不就是包含着动么,人的生命不也是在这似静非动似静非静之间轮回么?
    曲径通幽,屋舍也随之蜿蜒参差,时而疏可走马,时而密不透风;时而檐梁交错,遮天蔽日;时而豁然开朗,江山毕现。半弧型的储水“太平缸”蹲在墙角,默默地承接经年累月的滴雨,暗绿的旧苔吟做萦回的心情叮咚叮咚。白天的巷路是阳光铺就的,夜晚的巷道是月光铺就的,岁月的屐齿无始无终,重也罢,轻也罢,敲打着光阴流水的日子。



    昔日的商埠重地,自然是百业兴旺,人头攒动的。据载,活跃在这里的商贾、脚力、纤夫约有7000人。茶馆、酒楼、客舍、货栈,一年四季,西南民族与汉人的络绎不绝。然而几百年过去了,船逆水急滩时拉纤苍凉的号子,货物卸载时忙碌的背夫身影逐渐隐退,折在历史某个记忆的扉页里,只留下这不肯轻易驯服的乌江大潮日复一日地涛声拍岸。
    行走深巷,曲折的旧宅随处切割着一览无余的视线。任意推开一扇吊脚楼的腰门,门轴声“吱吱嘎嘎”,苍凉而悠远。拐弯处,宅院高大的灰墙顶端露出久远的青瓦,枯草在飞檐翘角上瑟瑟抖索。武庙、川主庙、童家祠堂,历历在目,西秦会馆旧址易寻,好景难再。瓜果藤蔓缠绕的门洞上,雕刻的图案楹联早已剥蚀模糊,只有残留的宽阔戏台、连绵屋宇依稀向人诉说曾有的荣华。残垣断瓦之间荒草丛丛,道不尽的雨打凄楚。
    受了无数人草履脚板的打磨,石路青青如碧。突然想到童年在雨后的青石板上奔走时溅起的水花,心头一阵温暖。索性卷了裤腿,让赤着的足重新吻上清凉的石头,失去的纯真快乐,在这里又重新拾回。
    渡口向上的石级一步一步,通向古镇窄窄的街道。脆弱的纸页永远抵挡不了岁月的磨蚀,于是龟裂的石纹变成时光率性写就的甲骨文字,藏着冬雪和春霜,临风与沐雨。然而所有无心的涂抹却有如天书,只留给通灵的鸟雀兽类阅读,至于人,非大智大慧者不能参悟。不灭的历史记忆就在脚下步步生莲,比如那些戏楼,那些轩阁,那些蛛丝覆缠的雕梁画栋,那些世俗间关于山精水怪树神狐仙的动人传奇。
    一切都是当初模样,仿佛盘古辟天地以来,龚滩就岿然在此。脚下的乌江滚滚,子在川上啧啧,逝着如斯,不舍昼夜,莫可名状的哀伤。几个美术院系的学子正摊开了画板,调匀了色彩,心无旁骛地将砖木的实景抽象成笔墨的写意。庄周是蝶,蝶亦是庄周,诗意的情怀从天际落英缤纷时,人间枯竭的灵魂也正是在寻找自然的归宿。
    穿行于古镇,经得淳厚的主人的允许,可以随意流连倘佯。几乎家家都藏有几件古老的器物,一盏铜绿斑斑的小油灯,一张变成深褐色的雕花木床……它们的年岁虽然悠久,但从它们身上却能时时听到祖辈们如何锲而不舍地创造家宅基业。
    逝去的人,曾年轻过、奋斗过、憧憬过、梦过爱过也流泪过,花样的年华一旦成为过去,皱纹布满光洁的脸庞,还有谁为你惦记古老的故事?
    用不了多久,龚滩就会因为水电站的修建而在世人的视野中消失,那么多人的生息繁衍劳作的古镇最终涅磐为鱼族的世界。影片《巴尔扎克与小裁缝》令人忧伤的结局真的要发生在古老的龚滩身上?!
    古镇似乎料到它的命运,但它始终无言,默默地看着不肯安静片刻的人世变换,看着沉浮起落的苍茫大地,看着那些生前身后荣辱成败的转瞬即逝。
    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 本帖由 dada 于 2005-5-2 20:20 最后编辑 ]

夏敏 发表于 2005-5-5 11:14:57

RE:【随笔】响应斑竹号召,贴出两篇小游记,请各位批评指正

哇,楼主好文笔耶!!!
洗眼再读:))))

张礼敏 发表于 2005-5-22 09:08:47

RE:【随笔】响应斑竹号召,贴出两篇小游记,请各位批评指正

随想:这是我们北方的大多数名胜古迹、旅游景点需要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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