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5 12:52:32

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酒•女人•枪


海音寺潮五郎 作






    文禄四年的七月八日,关白丰臣秀次惹怒了秀吉,被放逐到高野山。七月十五日,秀次被命切腹自杀,首级置于京都三条的河边示众。半个月后的八月二日,秀次的妻妾等三十八人也被斩于三条的河边,她们的尸体像处理死掉的野狗一样,被扔进同一个坑里草草埋掉。
    秀吉对秀次恨到这般极致的程度,让世人大吃一惊。有人嘀咕说:
    “从日本有了关白这个官,已经作到关白而会死于非命的可还没有第二例。即便说是战国杀伐风气之遗,这也是很过份的事情。更何况连他的那些女人都这么……,哎,这世道……”。
    也有人说:
   “秀次公当年因为他喜爱才被他安排接任关白一职的,才四年嘛,怎么又被他恨到这个程度?尽管说人心难测,可太阁殿下的精神状态大概也有点异常了。别是上了岁数耋老致狂吧?”
    那会儿,在京都内外的各个十字路口立起了这样的告示牌:
   本人做已故关白殿下谏诤之臣数年,念此次殿下猝遇不虑之仪,实因我等怠于尽职,惭愧于心。由此定某某日正午为期,将于京都千本松原为一表歉意而切腹。诸人不得与观。
                                                月日          富田藏人高定
    立告示牌的富田藏人高定,是伊势安浓津(今之津)五万石领主富田左近将监盛高的次男,他是当时颇为有名的勇士,特别擅长使枪,绰号“使枪的藏人”。
    他还是少年时就在秀吉身边做事,多次立下战功,已是一万石的身份。由于性格刚直,当秀吉把关白一职让给秀次时,获选作为跟在秀次左右的谏诤之臣。那一年他只有26岁。那样年轻就得到秀吉这般重视,这份名誉让大家倾羡不已。
    高定非常有名。而这“追腹1”毫无疑问是对太阁的一种责难。大家都想,正因为要表达这层意思所以才如此大张旗鼓地宣传,好让更多的人来旁观。这马上得到了极高的评价。京都内外和伏见不用说,一两天后连大阪和堺市周围都传遍了。
    高定在聚乐的家一下坐满了亲戚朋友。并不是为了阻止他“追腹”。那是为了主子“追腹”而死被认为是最了不起的事情的时代。他们来是为了表达感激欽敬和惜别的心情。
    但是,高定没在家。他命令立下牌子后就出门了。
    “说是到那天早晨回来。是的。我问过他去什么地方,可他没有说。是的。他说不用找。是的……”
    看家的管家流着汗说明着。
    人们没办法只好怅怅而归,但高定的父亲盛高和哥哥知信却不能。他们想尽办法找遍了可能想到的地方,还是没得到一点消息。



    高定在曾有过交往的一位下京大商人的东山别墅中。
    从自己家出来,他直接就奔这里来了。
    “请借我用这里四五天。我想喊女人来好好喝酒快乐。”借下房子,他马上交给同来的下人一封信。
    “把这个送交给在祗园表演的村山左近。”
    村山左近是当时有名的女歌舞伎的领班大夫。高定喜欢她戏班里一位叫采女的女人,从前经常去捧场,宴会时也曾叫她到过场。现在要告别这个世界了,想和她做惜别之游。
    两个人的关系不过是觉得喜欢,那之上并没有什么。因为采女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当时的歌舞伎本质上几乎和娼女无二。但采女却是极不好说话的女人。客人来呼唤的时候,一定先说好“可以陪酒,为了助兴可以唱歌跳舞,但不陪觉”,客人不同意就决不肯出场。
    高定是有一份男人的信条的。为了惜别呼唤她来,但绝没有想过利用这个机会对她怎么样。美人酹酒,喝到个不能再喝的程度,他想到的不过如此。
    送信的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开始喝起酒来,不久左近和采女就到了。
    左近27岁,采女20岁,年龄多少有些不同,但都美艳如花。在门口一出现,厅内好像立时变得亮堂起来。“啊,来啦来啦。好久不见了。客气话不用说了。快上来!快上来!”
    高定已经有些醉意,心情很好。他大声地唤着,飞快地递过酒杯来。
    热闹了一个钟头左右,高定对左近提出来:
    “能不能把采女借我四五天?”
    左近嘿嘿地笑起来。
    “还有演出呢。采女可是剧团的角儿。那么长时间不登台,客人们是不会答应的。”
   “你就说她病了不行吗?请一定借给我,拜托了。”
   高定坐正了身体,两手付膝,伏下头来。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左近吃了一惊,可还想委婉地拒绝掉。
    “哎呀,不敢当。您可别开这样的玩笑。回头您又会用这个取笑我不是。我可不上道。”
   “不是开玩笑。这是我今生今世的拜托,请一定答应我。”
      他越说越认真。左近漂亮的眼角偷着撩向采女那边。采女虽然微笑着,但看得出来脸色发白。
    左近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直盯着高定说:
    “采女是什么样的女人,殿下您应当很清楚。像您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这样讲话的,因为那会使她为难。拜托了,请不要这样吧。”
   左近的语音中透着一种不痛快。说完后,非常客气地行了礼。采女也低下头悄声说道:
   “拜托了。”
       高定摆着手,爽朗地笑起来。
   “一点都不会错。我想的不过是请美人酹酒。因为有一些缘故,这几天就是想喝个愉快。所以才提出想让采女酹酒的话头。这之外的事情我想都没想过。答应我吧。我再一次这般低头行礼拜托了。”
      说着又低头行起礼来。
   左近非常清楚,高定是一个从不说谎的人。
   但是,这件事不能一个人定下来。她把目光投向采女那边。采女低着头,玩弄着放在膝上那两只美丽的小手,一副惹人怜惜的反复琢磨事情的样子。
   “采女本人是怎么想的呢?殿下您亲自问一下吧。”
       “是吗?这么说您是没有异议了。”
       “就是有异议,如果你们本人双方非常想这样做,我也是没有办法。”
      左近用开玩笑的语气婉拒道。
   高定没有笑。直眼看着采女说道:
   “怎么样?采女,左近已经这么说了,能答应么?”
       采女抬起头看着高定:
   “您能发个誓吗?”
      她的声音发颤,那白百合般的细长脸儿上漾着的微笑也仿佛在颤抖着。
   “可以起誓。”
      “那么,请允许我陪伴您。”
      宴会上凝聚的紧张感融化了。但谁也没有笑。三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5 12:54:31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三

不一会儿左近回去了。
高定接着和采女喝酒。但心中不知什么地方放不下,总觉得就是醉了也不开心。不仅高定,就是采女的举止也和平时大不一样。
采女有一种和自己从事的职业不相符的腼腆,但并不是抑郁不欢的那种女人。酒席间有她佐酒劝杯,经常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没一份冰雪聪明是做不到这样的”,高定经常心中这样感慨。但今天不知为什么显得很木,脸上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这家伙心中也是很不愿意。”
一点意思没有。甚至想回去干脆到柳马场那边去。可她又是费了那么大力气恳求才留下来的。等到明天再看吧。高定换了个方向想,说不定明天又会变回昔日的采女。
夜阑酒深,进了寝室。
因为有约在先,采女也睡在了旁边,这个季节都挂着蚊帐,两个人的被褥挨得非常近。
高定睡眠从来就很好,转眼就就睡着了。
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忽然他睁开了眼睛。
离蚊帐不远是方形的纸灯,因为灯形细长光线朦胧,所以灯影或有或无地照在蚊帐中。
高定看一下那边,看不太清楚,但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是走了吧?”
他坐起来再看,这回看到了。
她是面朝对面躺下的,眼睛好像睁着。肩膀抱得紧紧的,满是充满警惕的感觉。
“嘿嘿,看来女人是很难相信男人呀。”
他苦笑着,伸口到枕边的水罐里喝了口水,又接着睡起来。
天亮后吃过早饭,到了近午时分又开始喝起酒来。
采女的样子恢复了不少。就这样才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高兴起来。立即开始戏弄对方。
“昨晚一晚上没睡着吧?”
“嗳,哪有那种事儿。我睡得实沉到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程度。”
“说谎。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动手动脚,吓得一晚上抱着肩缩成一团。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
“瞎说。瞎说。我睡得很好。真的。”
她红着脸尽力争辩。
“我是说瞎话的人么?作为我没说瞎话的证据,我坚守自己的誓言,没对你动手动脚吧。你才是最说瞎话的呢。快认帐吧。你一晚上反正都没有安下心来。”
“你说什么呢?”
“你那么不安心到胸口扑通扑通跳,不是因为你盼着我动手动脚吧?”
“讨厌!”
那是打心眼里不高兴的表情。她真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不得不改一下念头。怎么样?万事在商量。是不是该把左近喊来,我们重新定一下约?”
“你再总这么胡说八道,我可就回去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
酒是真好喝,就这感觉,就这么快活地喝着,左近进来了。
“你看,这是来看我是不是守约来的。你看如何呢?你们可同是花样年华的年轻人。要是什么都没发生,不就太不对劲了吗?”
左近没有接他开玩笑的话茬。而是苦着脸说声:
“殿下!”
眼泪就流了下来。
高定一下非常狼狈。
“别这样。别这样。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这不像你呀左近。我真的没有违约做什么呀。”
左近抑住了泪水。
“不是这件事。我看到了您的告示牌。”
“什么?告示牌?——啊,那件事呀。”
“为什么?那样的事儿您不说出来呢?”
这么说着,左近回身向采女把“追腹”的事情说了一遍。
眼看着采女的表情变了。
不知为什么?高定的感觉变得很不好。自斟自饮间他一下明白了。是不是她认为自己在玩策略,认为自己事先把今天这些可能影响到她的事早都计算个清清楚楚呢?他的情绪一下焦躁得像碰到烧红的铁一样。他自己反省自己的内心,可以断言,自己一点那样的念头都没有。
“我只不过为了把这最后几天过得愉快,因为想和这个女人惜别才这么做的。此外别无他想!”
但是,想到别人并不这么认为,他那份不愉快变得挥之不去。
“喂”
他喊道。
两个人转过身来。眼中都含着泪水,脸上都是勉强坚持的表情。
高定站起来,从放在客厅的腰包中拿出金子,包上礼纸放到两人面前。
“原本约好四天或五天,但我想法变了。请收下这些回去吧。承您陪伴,我过得很愉快。谨此深深致谢。”
两个人一时回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左近开口说:
“为什么?您什么地方不高兴呢?”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说了,是因为自己想法变了。”
“可以问一下您怎么变了想法吗?我们是歌舞伎。既然约好陪贵人几天,没到日子就先回去,那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是很可耻的。请无论如何给一个我们能接受的说法。”
左近语调很激烈。旁边的采女拉着她的袖子。
“不要这样……”
“可是,殿下四天后就要切腹啊。”
“我知道。”
“我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啊。不然你作为一个女人可就太没面子了。”
“我知道。可是请不要这样……”
“是吗?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左近绷起嘴来。
采女擦着泪对高定说:
“那么,请允许我告退。”
“您辛苦了。”
“请多保重。”
“您也是。”
两个人就要走出门的当口,采女忽然转过身来,屈膝言道:
“殿下。”
“嗯。”
“殿下并不懂女人的心。”
“……,……”
“对不起。”
采女已经走了,高定还茫然地站在那里。



高定的酒已经变了味儿。想离开这里去柳马场,却不知怎么又觉得烦。可如果回家,又必然和那些来访的客人做一些不得不做的应酬。
“干脆,一直到那一天我就一直呆在这儿。大概是神佛的意愿,就是死前这四天让我这么安静度过。”
日子就这么在无心地时睡时起中过去。他不时想起采女临别时的话,想起来又尽力把它压在心底。因为觉得如果想起来的话,心中会产生波动而无法镇定下来。对于马上要赴死的自己,那是很危险的。那也许会唤起自己对生的迷恋。
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高定起早回了家。中间经过千本松原,已经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切腹自杀的台子已经搭起来了。
搭起的是四间居室大小的四方台子,铺着榻榻米,又覆上白布,四角立着高柱子,上面围上了白幕。映着一杆子左右高的朝阳,所有这些纯白的物事都光闪闪的眩人眼睛。
高定的三个家臣在多少有些靠边的地方围成一团,他们盘腿仰面坐在地上。从他们像是睡着了的面容,看得出来是值了一夜的班。一看到高定走近过来,都惊慌的伏下身来。
高定围着准备好的场地转圈检查了一遍,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很好。
“对谁都不许说我是谁。”
他低声对家臣们说,开始向回走。这时,出现了一群扛着圆木和木板的人。高定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身而过,向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看,离预定切腹的地方不远,就在那些几乎摩天而立的巨松下,那些人正搭着看台。
“哈,都说京都人好奇,可居然会搭看台来看人切腹吗?”
他几次回头看,每回一次头嘴角都挂着无声的笑。
一到家,父亲和哥哥已经等在那里。
“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事先商量一下?是不是怕拦着你?”
父亲上来就教训说。脸上是极不高兴的表情。
“哪怕你留在家里也是好的。这种时候,你连在哪儿都不说清楚,能说句不在就完了吗?你让爸爸担了多少心?你稍微想一想吧。”
知信也火着呢。
“对不起。”
高定只是用一个劲的道歉搪塞过去。
两个人好像还要唠叨一些小麻烦事。这时起已经有各色人等赶来了。都是为一饮相别,带酒而来。高定亲切的应答着,以酒相酬。
人数太多了。哪怕每个人都只喝一杯,也是不少的量。就是酒量比一般人大不少的高定,到应当出门的时候也已经醉了几分了。
高定穿上早就准备好的白绢单衣和白软绸的裤裙,穿着芭蕉布单羽织外罩,头缠折好的白绢缠头布,腰插用白纸包上了柄的备前三原住正家一尺二寸的刀,骑上赭黄间白叫“淡雪”的马出了门。
到了千本松原一看,看热闹的人多得惊人。说是秋天,可残暑尚炽。正午的阳光照晒下,满头汗水的人挤得满满的。看台的数量也多了,共有四个。那些架起看台的不是农民或街里的人,而是公卿或有相当身份的武士。看台都铺着漂亮的毛毯,上面的人打开食盒饮着美酒,真是其乐融融。
必须要说明一下的是,以看人切腹为乐的心理,现代人可能很难理解。但在这个时代是很普通的。鸥外博士的《兴津弥五右卫门》中也描写过同样的场面。据说在比我们讲的这时代还要晚的宽永时期,为了看小偷活动的样子,在人潮拥挤的地方搭起看台,连赫赫有名的旗本们都去参观过。不仅在日本。在《基督山伯爵(LeComtedemonte-Cristo)》中也描写过在罗马处死强盗时看客云集的混乱场面。那时代是还要晚许多的十九世纪初期。
高定一出现,人们就 “轰——”的用一片呼声相迎,并立即闪出一条可以让马前进的道路来。到切腹自杀的台子前一下马,人们又是一片欢呼。举步登上台时,又是一片欢呼。
以家老为中心,受命今天执刀介错2的家臣以及其他数名家臣本是聚在一起的。高定一上台,家老一路小跑趋近前来。
“不少人提出想用一点时间和您喝上最后一杯。只是这人数太多……”
他说着,一副为难的表情。
他话音还没有落地,那些人已经源源不断聚上前来,各自开口招呼起来。
仔细一看,其中有各位大名的使者,有密切交往过的友人,还有自己本家的人。这份心意人家提出来高定是没办法拒绝的。高定立刻下了决心。他行礼言道:
“对不起,诸位请在那边排一下,您看这么多的人。今天不讲亲疏贵贱,每个人的我都接受。”



客人们一边相互拥挤一边排成了行列,一个一个的走过来。大家都带着朱漆的大酒杯,规规矩矩地讲过惜别话后,端起杯来。高定也应答着,一个一个喝过去。
对于看客们,这是没想到的场面,充满兴趣地笑着看了一段,可人数太多了,多的好像永远没有完结。阳光正烈,人们被晒得难受,情绪渐渐地开始烦躁,有人开始说风凉话了。
“别吵。一会儿会有漂漂亮亮地切给你们看的。”
原本带酒的高定越醉越深。时而他听到那些风凉话,就这样喊一句,又接着和人应酬起来。
大概两个小时后,惜别的酒总算喝完了,可高定已经醉到份儿了。
咳,他头脑中有一份必须马上开始的意识,但又困得不得了。要是能这么一下子躺下去睡该多舒服啊,这念头强得让他不能自制。
“喂—”
他喊家老。
家老跑近前来。他也为高定的醉态涅着一把汗。高定醉眼惺忪地看着家老:
“我……怎么都……想……睡一觉。就这么走说不定会睡倒在黄泉路上。告诉那些看热闹的人,我睡一会儿。过了三十分钟喊我起来。”
说着说着一下子就躺下枕着胳膊,打起雷鸣般的呼噜来。
参观的人都大吃一惊。
“到底是有经历的勇士,死什么的在他这儿根本都没在意。”
人们就这么心里佩服地想着。
过了三十分钟,家老去叫他起来,但高定睡意正浓,一推他起来他就说:
“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啊啊,我没忘,一会儿我切腹不就完了么。”
说着说着又睡过去了。
喊了几次,都是这样。终于到了黄昏时刻,那些一直强忍着等着看切腹的看客也火了。
“这呀,这是不愿意切腹啦。”
“可不,除了那没别的。”
“这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胆小鬼。”
“哪像武士,是神经病。”
“上当了。毒太阳底下白晒了一天,可亏大了。”
“哄他,哄他。‘嘷——’地给他一大哄。”
不断有说着这些坏话回去的人,可还有一些耐性强的等在那里。
晚风吹起的时候,高定醒了。喉咙像被火烫了一样发干。还没转过神的眼睛半睁着,他喊到:
“给我水。”
家老把水递给他。那水本是为了洗介错时用的刀准备的。水舀子也是。高定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感觉这不冷不热的水好喝极了,连着喝了四五次,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
“啊呀,我原本是该切腹的吧。”
他响亮地笑着,站了起来。看了一下周围。感到看热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稀稀拉拉地等在那里。
“呵呵,这可对不起了。那么,赶紧开始吧。”
他整了整纷乱的衣纹,脱下外套,端坐下来。
负责介错的家臣也束起衣带,系上缠头布,来到前面。他拔出长刀,用刚才高定喝水用的舀子在上面泼上水后,站到高定身后。
“我想尽自己的力量切腹,所以,到我说好啦的时候再斩。好吗?”
“明白了。”
高定拔出腰刀,放在木架上,恭敬地准备除掉刀鞘。
稀稀落落散在那里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挤到非常靠前的位置来。只是这会儿已经不再吵吵嚷嚷了。
就要沉落的斜阳映照下,旷阔的松原变得静得喘不过气来,此刻,仿佛连一直在树梢上盘旋的风声都安静下来了。
这份寂静被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隐约人声打破了,高定并不介意,拔出了刀。他一边不停的念着佛,一边敞开肚子,用左手慢慢的揉着。
从还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人的叫声。
“等一等,好像是传令的。”
大名使者中有人说到。
高定停下刀来。
这会儿,远处的叫声已经听得很清楚了。确实是“传令使!传令使!”这样连续不断的喊声,中间还有“等一等”的叫声。
在松原边出现了一身礼服骑在马上的人。他在马上使劲的翘起身子,摇着一只手叫喊着疾驰而来。骑马人很快就到了眼前。他一步跳上台子,高喊到:
“这切腹是犯禁的!”
“什么!”
完了!高定叫着,感觉胸口好像压进冰一样凉的什么东西。
看热闹的人一起吵嚷起来。
“不许吵。这是太阁殿下的命令。”
人们像当头泼了水一样静了下来。
传令使不客气地走到高定面前,右手举起上峰的命令书给高定看。高定困惑着觉得不知如何表达,只能伏身为礼。
传令使打开命令书,一字一句慢慢读起来:

“已故关白,数罪并责,勒令切腹。今闻尔申立君臣之义,欲追腹从之。然此行为类近腹诽,甚乖上意。是以断然严禁之。设违此令,亲戚故旧,一并科罪者。令到执行。月日,五奉行。”

这不是一下子就接受得了的事情。高定伏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哥哥知信走上来,和高定并排跪下去,对高定说:
“快接受。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会给亲戚故旧都带来麻烦的。”
高定感觉就像喝下了滚烫的生铁汁,勉强挣扎着回道:
“谨承——上意。”
好像是波涛涌起一般,看热闹的人“轰——”的笑出声来。好像被谁按住了一样,高定就那么一直伏着身,泪如泉涌。错了,太错了,他心中反复想着。

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5 12:55:07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地狱中死者的痛苦,是没有死的地方。
因为没有死,所以,某一类死者永远要爬针山,某一类死者要一直喝灼热的铁汁,某一类死者要被鬼卒们反复裂尸数块。高定就是这样。一旦被掌握最高权力的秀吉下达禁止追腹的命令后,他除了自然死之外是不可以死的。如果死的话,会被看成是追腹,那会累及所有的亲戚故旧。一直到自然死亡到来前,他必须顶着“不许追腹的人”、 “日本最烂的人”、“天下第一神经病”这些称号活下去。这正像是活着掉到了地狱里。
就在那件事后,他落了发。不久,他告了长假,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分给了家臣们,一个人带着一个12、3岁的小侍童移住到建在西山山村里的庵中。
西山是人们对把京都和丹波国隔开来那群南北走向的山峦的称呼。当时山脚下的村村落落都这么称呼它。高定的庵建在离京都市区西南一里半左右,在从物集女里伸展向山内的一个小山谷中。那三间草庵极为朴素,墙是带皮的原木,屋顶是草苫的屋顶。
尽管对谁都没有讲,但他自己内心发誓不再出现于世间。虽然也有可怜他的苦命,亲自来或者派使者来探望他的,可他让小侍童交待说:
“藏人虽活着但已然是死人。不可能再和人来往。”
他就这样谢绝了所有的探问。这里面夹杂着他耻于见人的心情,也有刻意凌虐自己的成分。
搬到这庵中一个月左右,已经是晚秋了。某一天,高定照常从山后散步回来,走廊上意外的坐着个人。是采女。
“你——”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后面却不知说什么。
“好久不见。”
采女很明媚的笑着笑着,就又揾起泪来。
侍童隔着门口行礼说:
“我对那位姐姐不管说几遍‘殿下谁也不见’,她都不听。她不是我领进去的。是她自作主张闯进去的。我不让,可她不听啊。我说得嘴都酸了……”
“知道了。不是没你的错。退下吧。”
高定让少年退下,进了客厅,端坐说道:
“真稀奇啊。我想说欢迎你,可从打我躲进这里我已经定下来不见人。你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但只请你赶紧回去吧。”
采女还在哭。哭罢擦了泪,却脱了草鞋进到厅内。
“喂”高定慌忙地喊着阻止,可采女还是走了进来。
“请允许我进来。因为有些话隔远了说不出来。”|
她说着,坐到了高定前面。
“我是想侍候您才来的。”
她眼睛盯着高定,一副打定主意的表情。
“等等、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呢?我已经不和别人交往,虽活着但已然是死人。你可是前途远大的人,怎么能说这种傻话。开玩笑说还可以。可现和你一起说玩笑话,我还没有那份兴致。你的心意可嘉,但话到此为止吧。”
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不悦的味道。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您太可怜了。”
“可怜?”
高定目光一亮,哈哈笑了起来。
“因为可怜,所以你同情我来了?这倒要谢谢你,可我到了今天已经不想接受别人的同情了。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可实在用不着。”
采女低下头来,尽力拚命忍住涌上来的泪水。可还是马上用袖子盖着脸放声哭了起来。纤细的肩和长而白的粉颈颤抖着,让人感到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那哭泣中仿佛充满了一种抑郁的思念,一种她固执地盯住不放的思念。
终于,采女哭完了,开口说道:
“说起来很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爱您。但是我不愿意成为您一时的玩偶。走到今天的地步,您不再会拿我做一时的玩偶了,我想您可能一直爱我了。所以我才来这里。我认为您可怜,也是因为这一点。因为我爱您,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刚刚哭得太激烈,她还不时地抽噎。所以尽管采女急切地想把话表述完全,实际上还是时断时续,而那份悲情因为这份断续更是表现无遗。
一份朦朦胧胧的爱意浸透心间,高定的面色不自觉间缓和许多。
“真的谢谢你的爱。但是,我的死人生活是终生的。尽管今天为情所动,但你一定会后悔的。并且,我不想把你这样年轻的美人带到死人的活路上。你还是断了念头吧。”
“不!不!我绝不会后悔。我说我恋慕您,这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到今天已经五年了。当年殿下您随太阁殿下征伐东国凯旋归来后,马上喊我们的左近大夫到您家。那时我就和大夫一起去的。我没能到您近前,但在远处我一直看着您。那时我就恋慕您了。这份恋情五年来从未变过。我怎么会变心,会后悔呢。”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爱情表白,高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又难整个接受下来。他笑着说:
“说起五年前,你才14岁呀。你这小姑娘可够早熟的。”
采女火了。
“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抱歉。”
高定在抱歉,心中充满了温暖。说话声也变得发颤。
“你来陪我吗?你不会后悔吗?……”



整个与世隔绝的生活连续过了三年。第三年的秋天,秀吉死了。这件事是侍童从村子的人那里听说的。
“是吗?太阁殿下最后还是死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高定就和每天一样准备出发到山后散步。
采女变得不安起来。不许高定自杀的太阁殿下死去了。为雪男儿之耻,他也许会切腹自杀的。
“殿下,我也去。今天请带我一起走。”
说着,从后边追了出去。
高定在进山的山口等着她。微笑着说:
“我可不会切腹。回头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是耻上加耻。不用担心,我会永远和你一起活下去的。”
说着向山上快步走去。
两三天后,哥哥知信来了。是来劝他切腹的。哥哥说:为了证明当年那件事不是发神经,应该漂亮的切腹自杀而死。那样也可以一雪整个家族所蒙受的耻辱。
高定捧腹而笑。
“那时让我为了整个家族忍耻活下去,今天又劝我为了整个家族去死吗?别人的性命不会那么随你支配。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日本第一神经病的称号,那就让我把这神经病当到底。从我成了神经病,我知道了当神经病的幸福。神经病的日子并不坏嗳。”
哥哥的话一句也没被接受就被赶回去了。
那以后山谷中的生活保持着原来的平静,没有谁再来提那些讨厌的话头。第二年夏天,有自称为加贺前田家使者的人来,问是否愿意出仕前田家。原来春天里加贺的前田利家死了,儿子利长接了班。会有这个话头,大概是因为在出事以前那段时间利长曾经接触过高定吧。
“待遇像您以前一样一万石如何?”
使者问。
“鄙人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再是个男子汉了,更没有什么立身出世的想法。”
高定这么回答着送回了使者。
前田家对这件事非常执著。那之后又几次换着人来交涉。但又并不是那种强求的做法。高定的回话总是不变的几句,对方也是同样总是回答说“是吗?那我们家主一定觉得非常遗憾”,然后回去。
“中纳言殿下(利长)即便有一份执念,可他的家臣们肯定不高兴。怎么说也是日本第一精神病。给一万石不是太高了吗?”
高定对采女笑着说。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年正月间的某一天,利长自己来了。已经多年不见了。高定也并非毫不念旧。两人一叙契阔种种后,利长提出了招聘高定的事情。
高定笑着说:
“本想您就是多派几次使者来,没想到您会这么自己出马,真是从心里感谢您。可是,这件事大概只是中纳言殿下自己比较热心而已,您的家臣们应该都不那么同意的吧。”
利长点着头笑着说:
“正是。对你的评价确实很不好。可作为家主的本人却是真心为你所折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以答应我吗?”
“哈哈、哈哈、那是因为您看走眼了,而您的家臣们看得准啊。照普通人那样出仕大名对我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我是名副其实的日本第一神经病。而且……”
他说着,指着端茶出来的采女说:
“我有这样可爱的人相伴,成了神经病也是合情合理的。出仕给武家什么的我已经想都不想了。哈哈,哈哈……”
“别这么不给面子呀。不管怎么说我本人都到这里来了。如果一万石你觉得少,我可以再加五千石……”
“不是俸禄多少的事情。我已经不再是个男子汉了。”
他回绝得非常干脆。
这份断然拒绝的口气,让利长也无话可说。他瘪着嘴仰起了头,看到了那把闲挂在那里的枪,他凝视着那枪自言自语道:
“决心不再做男子汉的人,可还有把枪。真有意思。”
“这我倒没有注意到。那么现在我就在您面前撅扔了它,来证明我确实不再做个男子汉。”
他说着,摘下了枪。螺钿褶九尺把曾经闪闪发光的那杆枪,如今落满煤尘灰末,已经找不到原来的模样了。他拎着枪走到院子里,喊着下人:
“拿砍柴刀来。”
高定把枪立在那里,用右手握住,等着人拿来柴刀。可感到有一种奇怪的类似寒意般的东西掠过自己的身体。他凝视着那枪。煤尘灰末下的螺钿褶好像在闪着光。他眼神放着光移向枪尖。黑色的鞘环里面照理应当垂着平安城长吉家的一尺五寸长的樱穗。那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掠过了身体。当年使用这把枪立功建业的种种往事一下涌上心头。
柴刀拿来了。高定接了过来,但这时那种令他浑身颤抖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一边扔下柴刀,一边倒手除去了枪鞘。枪头没有一丝锈迹,好像刚刚磨过一样凛然透出冷彻的光。
“嗨!”
他口中迸出一声吼,拉开了架势。一声又一声连起来的吼声中,那杆枪前后左右翻腾起来。拦、拨、砸、挑,满庭园都是一片枪影。
屏息凝视着一切利长不自觉地膝行向前,挪出了客厅,到了房檐边上。
忽然,高定的目光和利长合到了一处。高定竖枪一礼,粲然一笑说道:
“从前,还是您父亲利家公在世的时候,我曾在您伏见的府上陪听过藤原惺窝的讲义。那时,惺窝先生讲了中国人伯乐千金买死马骨头的故事。我虽然是日本第一精神病,但为了让武勇之士慕您爱才之名而至,请允许我叼陪您家臣的末座吧。”
“你答应了?啊,太好了!”
利长的声音都颤抖了。
“身为死马之骨,却仍承您照顾,实在抱歉。”
说这话时,高定侧眼看到了利长身后的屏风后面孤凄凄满是失望的采女,胸口好像被什么揪住一样。那像是一份悔意。可是,他拿自己内心深处隐然燃烧着的火没有办法。
“我绝不抛弃你。只要这条命在,我就不离开你。”
他在心中呼喊着。



不久,高定和采女一起去了加贺。那年秋天,发生了关原之战。
前田家从属东军,在北陆和从属西军的大名进行了战斗。那是进攻山口玄藩头正弘和他儿子右京亮修弘固守的加贺大圣寺城时的事情。
高定向利长请战做了先锋,带着手下200多人拼命地攻城。他们拉倒墙垣正要冲进去时,拼命防御的城里士兵们开城出击包围了高定的队伍。足有六倍以上的敌人,把他的队伍包围了二、三重加以攻击。高定纵横出击终于打退了一方面的进攻,数一下自己的士兵,已经不足50人了。
但是,刚喘口气,他们又冲进敌阵,朝着守将山口父子一条线冲过去,军锋快如雷电。山口父子不敢接战回头逃跑,高定随后就追。直追到了城根吊桥下。这时,高定中了火枪手狙击,被打穿膝盖倒了下去。
就这样高定仍然不屈的站起来,拄着枪踉跄的冲过桥前进到城门前。
看到这阵势,城中数一数二的勇士成田喜三郎、饭田又六、松井宗助等三人争着跑出门外挑战。他们大概想,收拾这已经受了伤的武士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高定的精力和武艺确实惊人。他以重伤之身,挑翻了又六,另两个人负了重伤逃回城内。但是,高定的力量已尽。因为和三个人对战他又多处受了重伤,为了不死于敌手,他脱下甲胄,反握战刀自刎而死。
利长在离前线很远的后阵听到高定的战斗情况,拍着膝盖高兴地说:
“看啊,看啊,我的眼光绝不错的。”
不久传来城陷的捷报,接着高定的遗骸和枪也被运回来了。利长近前看去,遗体全身几乎没有不受伤的地方,被鲜血染红的螺钿褶枪把上也留下了斑斑刀痕。看到这些,利长带着哭声喊道:
“你们听着!你们不是说给他一万石俸禄是傻到家了,你们看给他一万石高吗?这么快打下城来,就是因为高定这份拼命的进攻啊。傻瓜们,给我道歉!不是对着我,对着高定的遗体道歉!”
忽然,他想起了高定的妻子。
想起了她寂落的身姿,颤动的面庞。
真可怜,他想。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但是,他没有想过夺走她幸福的就是自己。做大名的,从没人教他那样思考过。

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5 12:57:01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海音寺潮五郎(1901-1977)日本著名的历史小说作家。毕业于国学院大学,毕业后任中学教师。作品《无常草纸》(1929年)、《风云》(1932年)先后入选《每日周刊》,由此成为专业作家。代表作有《武道传来记》、《天与地》、《平将门》等。作为历史小说家,海音寺潮五郎拥有丰富的历史知识并且独具史眼,作品既注重对史实的追索,同时讲究谋篇布局。1977年执笔撰写《西乡隆盛》中逝去。
名词解释:
【关于“追腹”】 “追腹”是日本武士剖腹自杀的一种。用死来表示愧对或不舍主从之情。
【关于“介错”】“介错”者是日本武士切腹时站在后面助刀的人。通常切腹时,当切腹者示意到此为止或对痛苦无法忍受时,由介错人从后面挥刀斩落切腹者首级结束。
[ 本帖由 雪村友梅 于 2005-1-5 13:01 最后编辑 ]

黄景春 发表于 2005-1-5 15:51:08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是雪村兄翻译的吗?真好啊!

cocotan 发表于 2005-1-5 17:12:03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凄美!

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8 11:44:45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是在下翻译的。谢谢景春兄。久闻大名矣(此话不是客套,99年做日本踏歌考,参考并引用过你的关于紫姑的论文)。

黄景春 发表于 2005-1-8 14:00:17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紫姑一文本来有对我国厕所的历史考察,发表时因篇幅所限被删节,我一直想把这一部分,结合文献记载、出土汉代庭院模型、当今农村厕所模样,单独做一篇文章。

雪村兄是日语高人,我正好请教一个问题:日语中,砖和瓦是不是不太区分的。我发现一些出土文物本来是瓦质,在日语中被描述成砖质。我还曾怀疑日本人只看到赝品呢。

雪村友梅 发表于 2005-1-8 16:34:07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景春兄:
关于日本语中的砖和瓦,从词语角度说,日本语中砖称“煉瓦”,瓦直称“瓦”。日本语释瓦是“素焼”,素同中文,有简单之意。至于为什么中国的砖到日本变成了“瓦”,我想和日本的建筑传统有关。直到明治初期,日本的建筑屋顶用瓦的很多,但仍以木结构为多,墙用砖的很少。所以东京大地震一着火就没救,二战中美军空爆的效果也因为这事半功倍。

黄景春 发表于 2005-1-8 19:29:48

RE:新年最新奉献:酒/女人/枪

砖也被称作瓦,原来是这个缘故。谢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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